鬼脸蟹

很多人曾捉住过这种螃蟹,却不知何物,其实它就是俗称的鬼脸蟹,又名关公蟹,日本称之为平家蟹。蟹体只有一角钱币那么大,加上蟹足全长二三寸,蟹背上酷似一个胖胖的脸谱。竖眉、吊眼、大鼻子,还有一团胡须,酷似个关公脸,于是人们俗称其为“关公蟹”。

日本人为什么叫它平家蟹呢?这里还有一段典故。平氏家族原是日本有名的一门武士家族,1185年和源氏家族在獭户内海的澶之浦一战,被源氏打败,平家武士们葬身大海。日本人认为这种蟹就是平家武士们亡灵的化身,因为它背甲上面的沟纹象一个怒气冲天的人的脸谱:两眼竖起,口成八字状,看上去是带着许多仇恨的样子,又因为它们多生活在濒户内海,所以日本人称它为平家蟹。

三张照片:右图是青岛的,下面两图是日本的。

 

澶之浦(话谈本州内海血潮之谜)

冯冯

一九七零年,一位日本记者初次发表一帧照片于读卖新闻,引起物议,此帧照片展转被刊载于英美及欧洲报刊,引起不少好奇。专家纷纷飞往长崎,雇用专船,在月夜驶往外海观察一种无法解释的奇景。

这种奇景,一件在长崎外海南方不到八十里之处,另一宗则在鹿儿岛以南三四十里之海面。

是什么奇景呢?

根据我所看见英国拍摄之记录电影片,看见在子夜之时,黑暗之海面,突然放射光晕,类似萤光亿万之聚汇成河,浮现海面,方圆数十里。时而流转成堆,时而幻变成亿兆灯火,多如繁星,也好象是在山上俯视香港、九龙之璀璨灯海,所见不同者是,香港灯海有各种颜色,有霓虹灯闪闪,有汽车驶行时划出的数百条红光电闪,但是日本海面之灯海则无此多姿多彩,只有两种颜色,是属于惨绿惨白的光芒。

根据记录片之旁白说明,此种神秘光芒之出现,以十一月十五夜最为常见,且有在八、九月出现之记录,每次持续之时间,由一小时至三数小时不等,此种海光,并非新发现,而是自中古以来,即有出现,九州渔民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异了,但是直到近年始为世界所知道。

数位西方专家在记录片各抒高见,一位说是海中之磷质,一位说是海中有某种微小之漂浮生物Plankton,其体内含有丰富之磷质,这些生物乘潮涌而至,在黑暗之中,映现磷光,其情形就如“海中血潮”一样。

血潮是什么呢?影片中映出一段,在日光之下,海水数百里尽管皆变成血红,非常可怖。想来正和旧约出埃及记中描写的情形一样吧?出埃及记中,先知摩西举仗一指,海水变成血红,埃及所有之河海均变成血,不能饮用,鱼虾都腐臭,吓坏了法老王。

好莱坞电影《十诫》一片有此段海水变血之神奇镜头,但那是用染料溶于水中造成的。

英国科学记录片中却不是弄嚎头,而是忠实的研究记录,只见满海是血,地中海亦曾出现过。

专家汲起海中之“鲜血”,置数滴于显微镜之下一看,只见有千千万万血红之细菌形状之微生物在水滴内游泳浮动。这些微生物有一个拉丁文的科学名字,可惜我记录不下来。

这些红色微生物,有如阿美巴Amoeba单细胞,累积成亿亿兆兆,就造成了海中之血潮,血潮所至,无一生物能免于一死,所有鱼类水族,均被此种血红微生物杀死吸之精华,只剩下尸体随波漂流,所以造成千千万万腐臭鱼尸冲上海滩,这种鱼尸冲上海滩之事,到处都发现过。台湾之澎湖群岛在十余年前发现过一次,菲律宾、美国、墨西哥、埃及、意大利、澳洲、南美,都出现过。有经验之渔民都不敢拾取此种鱼尸来吃。

这里无意讨论旧约,也无意评论其他宗教,只是有闻照录,怎样去解释,各人自便。我是尊重一切宗教的,并不因为自己是佛教徒就说别的宗教不对。上面列举的之科学发现,并不代表否定宗教之意,科学发现只能解释现象,却仍未能解释造成现象之神秘力量。

话说回头,在长崎海面出现之海光,是否类如此种血潮情形?片中之科学家亦未遂下定论,只是表示有此可能而已。

片中有一位“神秘学”学者,认为该两处海底必有海底世界,有一种超级人类,放射出此种城市般的灯海光芒。

他们曾经由日本海军协助之下,派出潜水艇,使用声纳与各种科学仪器,甚至请加拿大深水潜艇,予以探测,深下至千尺,却一无所见,影片中所见者只是一处处普通海底。加拿大发明的深水潜艇,全世界第一,能深潜数千尺,曾经引起苏联注意,拟予订购,被美国反对,加拿大乃答应不予售与,至今仍为世界最佳之深水潜艇,去年公开展览其外形,我曾往北温哥华参观,但不准拍照,视其外形,殊无奇特,但据说系用特殊合金制成,可以抵抗深水高压,艇内气压可以控制,使乘员不至受害。

关于此一海面之灯海神秘,调查至今,已因毫无结论而中止,将来是否再探,并无下文。

长崎我是去过的,却没有能力到外海去看看这种奇景,在长崎听说日本与国际人士仍然在十一月十五与一月十五两夜乘船出海去观看。

我因忆起虚云长老在其自述中,说过他在清末乘船赴厦门,在台湾海峡月夜看见海面泛起光华,书中语焉不详,亦无解释。

我自己之经历见闻,也与上述类似。

我乘船游览日本内海,西达下关,游轮停泊在关门海峡之东海面。当夜随游客夜归,返轮后不能入睡,时值子夜二时左右,船上全部熟睡,我独自徘徊在船尾露台,凭栏眺望。

其时海面薄雾,远处之下灯光微弱,另一对岸之门司市,亦在沉睡之中,横架于门思与下关之高空大铁桥上,亦无车辆行驶,该桥十分雄伟,并不亚于美国之金门大桥。门司大桥将“九州”与“中国”两大岛屿相连,好似天上一道虹桥。此处之“中国”系指日本本州,并非指咱们之中国,日本人称其本土为“中国”,真有意思!

却说我犯了李后主词中一句“独自莫凭栏”,在此子夜,天空阴云四合,细雨霏霏,无月也无星斗,远山漆黑,薄雾如纱,有何好景可赏?我却在此徘徊不去,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悲哀感觉,既凄凉又寂寞。

突然海面东边出现了一片闪闪惨绿磷光,渐渐越来越多,以致满海尽是碧光闪动。好似有照射灯从海底向上照明,一海俱透明闪光,海水沸腾如开水于炉灶之上,翻腾不已。

我大吃一惊,拟奔入船房呼人来看,但全身瘫痪,无力举步,有如被钉在原地,想叫喊也无声发出。

片刻之间,只听闻海面惨绿光华之处,周围数里,一片凄厉嘶喊之人声,有男子喊杀之声,有妇孺哭喊之声,悲惨无比。而海面惨绿磷光纷飞,现出一个无法想象之大悲惨场面。只见不知有几艘古代帆船兵船,在海面混乱碰撞,不知有多少千千万万古装武士在船前斯杀,长矛飞掷,飞箭如雨,倭刀闪光飞舞,血肉横飞,妇孺不免,不是成为刀下魂,就是投海而死。列焰焚舰,浓烟蔽月,鲜血染海。殷红滚滚,那种惨烈悲壮,无法形容,任何战争电影巨片都不足与之相比。

我看得心中惨怛万分,泪流满面,哽咽不胜,我知并非幻景,我知眼前所见,均是真实景象。此一惨象必然会在古时发生过,只是幽灵不灭,遇到心灵通阴之人而重现,我也断非唯一之目睹过。以前必有人见过,以后亦将有人会再看见。

当时我心悲惨惊慌,幸而尚记得念祷佛号,兢兢业业,诵念阿弥陀佛,又念大悲咒,不停反复持诵,合掌凝视海面异象,但心中亦不知是否有效验也。

久之,海面之惨状逐渐散去,只余磷光奔腾,余心大慰,继续不懈持诵,再久之,海面磷火亦渐渐隐去,海中之照明光华,徐徐发暗,最后群火跳跃,排成一条长长灯队,火焰伸闪多次,有如风中独焰,终于突然一闪而无影无踪,水面依然雾气笼罩,一无异状。

视腕表,已是晨前三时,我汗出如豆,至此惊魂始定,步返舱房,解衣就寝,而电灯暗晦,变成一丝弱光,我慌忙再念佛,只觉一阵阴寒冷雨,夺门而出。电灯突然复明,室内同伴熟睡如猪,鼾声如雷。我一直心念大悲咒,不觉睡去。

次晨我不敢提及此事,出外再看海面,了无异状。

是日游下关及门思,在下关看过著名之国耻李鸿章签定马关条约之地春帆楼,经过一书店,顺便过访,问及有无本地历史之书籍,店主为一老者,态度甚为诚恳恭谨。问我欲知何一时代之历史,我乃问以此处下关海峡之东是何地名,是否称为澶之浦?

“不错不错,”老者说:“先生去过啦?”又怀疑地问:“先生看见了什么?”

我乃据实以告,老人说:“正是澶之浦,本地人都知道的,这种事,常常出现。”

“哦,真的?”

老者说他幼年也见过一次,不过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他说:“去等候要看,却又看不见,很多人慕名而来,都失望而归。”

“这到底是什么鬼怪呢?”

“这是寿永四年,即公元一一八五年,平氏与源氏在此一咽喉必争之地做最后一次决战。双方水师大战一昼夜,死亡三、四十余万人,最后平氏全部被杀,源氏得胜,予以取代。成为幕府将军的源赖朝,下令将平氏余众一律斩首,或驱往海中溺死。平氏之母抱八岁幼主投海而死,幼主即是安德天皇,天皇之母建礼门院君亦投海,是平源之争最悲惨之一役,自此以后,澶之浦便时有怪异出现。八百年来,时有所闻。”

“哦,原来如此!”

书肆老人找出两书,名曰《四谷怪谈》、《源氏物语》,翻出一段给我看,我连读带猜加上老人用日文、英文及书写中文,一面解释,可以猜到大意,书我并未买下,只就当时了解之大意记叙如下,记忆难免有错讹:

『“昔者平源最后一战于澶之浦,平氏水师全军覆没,平氏全族灭亡,安德天皇年方八岁,亦被源氏之军驱往海中,平氏清盛之母池之尼负幼主投水殉难,未及赴水者,无论战舟之中或陆上,均被源军斩杀无赦。一时海水泛红,尸浮满海,尔后地方收葬,经月而犹未能尽也,澶浦之滨,荒冢四十万,天阴鬼哭,磷火飞扬,无人敢住也。

下关有瞽者,名曰保一,寄居寺中,以粥歌为生,而其精于三弦,复善唱述古事,故此遐迩知名,唯其人既盲于目,又失双耳,故人皆呼之为“无耳保”,至于其失耳之由来,则另有曲折也。

保一并非生而无耳,既以歌名,召者日多,一夕独坐候召,突有武士两名来召,保一虽不能视,然辨其声,似甚威武,意其必为贵家遣来,心计必有巨赏,乃欣然随去。

武士来两人,挟其登舆,肩夫抬行,行之既久,路途似甚遥远曲折,亦不知为何地。久之始达,有奴仆来挟扶,保一虽盲,但可触觉,听声辨物,觉身处深宫之中,闻缎衣悉索之声,似有多人供役,礼规森严。

武士令保一叩拜已,著其侯旨,保一觉地板光滑,复有柔席,其值不菲,又有幽香阵阵,命妇叩拜之音,复有呵殿之声,使其惊疑,不知此一贵家为何许人也,意为藩王,亦似无此威仪。

俄而女官传命,令其演唱,瞽者叩问宜唱何事?上曰:“澶之浦之役可也。”

保一素谙此段,乃拔三弦而歌,唱述澶浦战役。弦音急骤,歌声凄凉,一时艨舟冲撞,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呼悲号,烈焰冲天,尸遗满海,均似随歌声而重现,歌至太君赴水,平氏将军死难,将军太君怀抱幼主,源兵围攻,惶急无计。太君呼曰:赖朝将军,宁不可免幼主与老妇一死有耶?独不念老妇当年曾为尔乞命耶?

源氏赖朝当年随父征讨平氏,兵败,其父被杀,赖朝被俘,年方十四,平清下令斩之,幸太君池氏怜悯求赦,始得保命。二十年后,源赖朝兄弟将兵来灭平民,尽戳平氏,赖朝竟然不赦恩人,帜若罔闻,听其投海而亡,人间悲惨,何过如是?

瞽者歌叙池氏怀抱幼主,投水赴难惨状,形容尽致。合座初而寂然静听,续而饮泣不胜。室外武将亦无不泪下失声。内外悲泣良久,上座哽曰:“止矣!明夕再歌可也。”令予厚赏而遣之归寺。

翌日,寺僧见瞽者精神委靡,怪而问之,瞽者初不肯言,僧曰:“观汝鬼气至深,必为鬼物所惑也,若不肯告,纳何由救汝也?”

闻是言,瞽者大惊,乃据实以告,并曰:“吾师救我!彼等言今夕当再来也。”

僧曰:“此辈必为平氏冤魂,汝所住必为澶浦荒冢也,所谓主上,其为池之尼耶?”

僧乃将符书于瞽者,嘱其入夜若有所闻,切勿作答,即可度厄。僧所书“佛”字,遍及盲人全身,独忘书写其于两耳。

夜半更深,两武士又来召瞽者,遍寻不见,暴呼保一之名,瞽者不敢答也。谨遵僧言,缄默屏息,静坐以待。

武士寻觅良久,突见两耳,乃曰:“在此矣!得此也可复命。”随即割取两耳而消逝。

保一疼痛难忍,待其无声再返,始敢呼号求援,寺僧持烛来视,则见瞽者失去两耳,倒于血泊之中。

僧急为救治,曰:“吾之过也!”

瞽者失耳后,声誉更隆,召歌者倍增,人皆以“无耳保”呼之,而澶之浦怪异时现,下关之地人所尽知,无一敢往该地也,下关产蟹,壳现人面,或曰此乃武士精魂所化。”』

以上是我依记忆重写,与原文自有出入,只得其大意而已,此事我不能再以文学故事而视之。

或曰事将千年,焉有鬼魂仍在作崇?下关今已是工业城,海上轮船何只千百出入?我也无法解释,为何会有目睹之异象。

假如我所见异象与长崎及鹿儿岛异象为同一类,则亦或可以此解释该两处之海上奇况,可惜我无机会去实地观察,而记录片上也看不出有何幽灵现象,姑以之存疑而已。

美加刑事侦探术,已有采用特制之红外线摄影机,可于夜间摄得不可见之人影,也可于凶杀案之场所摄取照片,虽事过数周摸索摄得之空地上亦会出现死者之形象,甚至可摄得凶手当时之情形,形象模糊不清,只可供参考,未能作为法庭佐证之用。据科学家解释,此为一种未尽散之“能”或“热”,仍留原处之故,如然,则未可视“灵魂”为迷信也。

下关市上日本料理店,有“人面蟹”出售,相貌凶恶,据云味美,但少人问津,吾等素食者更不敢问了。

 

澶之浦之上篇:第十三间堂莲华王院

冯冯

《内明》杂志曾经有一期刊登出日本京都三十三间堂的一千座观世音菩萨雕刻像,当时我就很想将所知道有关三十三间堂的资料报导一下,因为事忙,又找不到我当日在京都拍摄的一卷底片,就说,等找到再说。一等就是半年,搬了几次家,东西乱得像垃圾堆,怎么也找不到了,这儿只好白描一番。

我所知道的三十三间堂,资料可能人人都已知道,不过我仍愿拾人牙慧,再来谈谈。

到过京都,没有不去瞻仰三十三间堂的,它与京都的金阁寺、银阁寺、二条城、平安神宫、西本愿寺、东本愿寺、诗仙堂……等等著名名胜,都是驰名国际的,如果说风景,当然数京都郊外的桂离宫为第一,幽雅到不带人间烟火。要说亭榭池影,金阁寺的美——池水倒影着金色水榭,樱花残雪,极富情调;二条城的宫禁规模宏伟;两座本愿寺的庄严清净……都各有特色,但是我特别喜欢三十三间堂的千座观音雕像的超凡艺术造诣,而且我觉得三十三间堂是最富于佛教色彩的寺殿,它较少“东洋神社”的风味。

在京都驿火车站前面,乘市区电车,不久就开到三十三间堂前停车场,电车上的车掌会予以广播:“三十三间堂到了,谢谢惠顾。”再不懂日语也听得出“三十三间堂”的几个字。

那地方是东山区妙法院前町,三十三间堂的寺名其实叫做“莲华王院”,只因它是长廊式的,一共有三十三间堂之多,因是俗名反而掩盖了真名,三十三间堂到底供奉了多少尊观音雕像?连京都人都弄不清楚。他们会告诉你一共有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座。

其实,我一进山门内,心中就泛起一个声音,告诉我,一共是一千零一尊的十一面千手观音像。

进了本堂正中就奉有无比巨大的本尊十一面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趺坐莲座法像,其左右两边各有五百尊大小相等的金身观音立像,本堂的横长是一百五十公尺左右(约等于五百英尺),佛像法相之庄严慈祥,场面之宏伟,不由我不立即下跪叩首参拜,在心中虔诚祝禀,然后才敢起立瞻仰。

三十三间堂的柱间,一共三十三间,每一间都有几层金色的观音立像,场面之宏伟,真是从未见过!可惜廊前都加设了铁栏栓,破坏了若干美观!

自然无从去点数到底是否一共有一千尊观音菩萨立像了,每尊十一面的千手观音像,头顶十个佛首,左右前后持着各种法器物件的手,这时声音告诉我,是每尊四十二只手,总数是四万二千零四十二只法手,佛首是一万零十个,这些数字,自然我也无从去考证,只好待有心的大德去考证了。

三十三间堂,三十三根巨大的栋宇,相信是根据法华经中所说,观世音菩萨化现三十三普门现身度世的一个典故而造的。

正当参拜之时,我感觉到有灵力向我灌注,当我抬头之时,我可以感觉到每一尊观音像的眼睛转动,呼吸起伏,千手舞动,可以解释为灵感,也可以解释为雕像的栩栩如生。我同时又可感以觉到有两位帝王和两位大将军,还有许多古代将相大臣的存在,他们都在地下跪拜皈依,叩首至地,我张眼以后,却就消失了,只有仍然是木雕的佛像,寂静不动,外面又来了一大批游客。

等到带领游客的那位日本向导来到,我找个机会问他,这座佛寺,是不是由两位天皇和两位大将军先后经营的。

“对呀!”那位向导说:“先生似乎很知道日本历史呢,这座佛寺是公元一一三二年,聿乌羽天皇敕令平忠盛将军,初次建成的,起先叫做长寿院,后来继位的白河法皇——因为笃信佛教,将天皇改为法皇——继承了父王乌羽上皇的遗志,再予以扩建,将军平忠盛之子平清继位,亦协助白河法皇,增建莲华王院。”

“后来好象被火烧了似的。”我问道:“有没有这事?”——我心中闪过一片熊熊火光,不由得起了这点疑惑:“这座好象是重建的。”

“是的,一二四九年,三十三间堂遭火灾烧毁,费了十七年才重建成现在这一座。”

“那么,是谁雕刻出这样精巧庄严、艺术高超的佛像呢?”我问:“每一尊都有不同的神情,大同中又有小异,风格上也好象有些不完全相同,好象是一位伟大的雕刻家领导一群助手,在前后不同时期雕刻而成的。”

他说:“先生讲得很接近,这些观音像,是平安皇朝至镰仓初期,南都佛像大师运庆的大手笔,主座和一部分立像,是运庆亲手所雕,其余是他的儿子湛庆和门徒在十七年中雕成的,现经日本政府指定为文化国宝。”

那一群西洋游客,不懂我们谈什么,他们兴趣也不大,不耐烦神色可见,我也就不便再多问下去,只好自己瞻仰了。

平忠盛与平清盛父子,是日本幕府将军,实际的统治者,历史上称为平氏幕府,下一篇回忆“澶之浦之游”,将提及平氏的败亡悲惨下场,时为一一八五年。

照理说,平氏笃信佛教,似乎不应有此悲惨结局,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合眼冥视,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平氏两代将军,东征西讨,杀戮太多,冤孽太重,而且平氏亦并非真诚信佛,只不过是利用建设佛院来收揽人心和取得佛教人士的支持,这也不算是我什么神游历得知,只能说是一种推理的发现。

假如真的笃信佛教,岂非还去拼命杀人的?只可怜平氏的无辜子孙和眷属,受了父祖的杀孽报应罢了。

三十三间堂成为古代幕府政府政治斗争的工具,这也是我所意料不到的。日本的佛寺,在古代似乎或多或少与幕府将军、武士剑客有些关系,三十三间堂也不能例外,我感觉到总有些玷辱了佛门的庄严,好在佛是一种知觉智慧的能力,佛像只不过是收音机或电视机,你不去打开心中的开关,那么佛像也不过只是木雕的而已,谁也收听收看不到的,实在不能说——凡是家中装设有电视机的人,就必然一定去看电视的教育节目。

当然,在一般游客眼中,粉墙缘瓦朱柱和金身的一千零一座观音雕像,也是各人看法不同的。

澶之浦之下篇:鹤冈舞魂

冯冯

原说不随俗,但既到了镰仓,焉有不去参拜大佛之理?

离开了荒凉的日莲寺废墟,独自彳于漫步,在此一古都,不识途径,路上不见行人,只有信步随喜而已。

仓在绵绵细雨之中,到处烟柳,古道狭窄,旧宇寂然,彷如置身唐代城市。初时感到异乡飘零,不胜凄楚,漫步既久,渐渐就喜爱此一幽雅宁静之古城。但见到处小溪,小桥流水,芳草遍野,蓠花低垂。柴扉半掩,殊无车马之喧,更无霓虹灯与彩色巨幅广告。偶然瞥见和服老妇,持着油纸雨伞,脚穿日本齿屐,龙钟行踽,没入烟雨之中,又偶闻微弱竹笛吹奏,乐句哀伤而怪异,声声令人断场落泪,原来却是一介盲丐。在雨中摸索行走,视其竹笛,形如箫管而较短,不知如何会吹出如此催人心肺之哀伤笛音?

忆及读史,伍员吹箫求乞,莫非正是此一形象?只见那盲丐肩头蓑衣与竹叶巨帽,逐渐远去。

大佛不知在何处?东张西望,已找不到回车站之原路,迷失在此一寂静之古都郊区,只有胡乱随着古道的鹅卵石,在雨中前进,身上又未穿雨衣,已经雨珠盈头,衣杉湿濡了。

不知流浪到了何处?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找不到大佛,亦回不了车站,心不由得着急起来,不意镰镰仓荒凉一至于此,路上连行人都没有几个。

后来回东京,问起日本友人,方知镰仓人口只有五六万,而且镰仓一无工业及生产,人口都到横滨及东京做工去了,早出晚归,是以平时难以见行人,镰仓虽为古迹胜地,游人却不多,加以季节不对,所以更加冷清。一听我竟于此春雨绵绵之时独游镰仓,友人都以为异。

事实上,此行并无所憾,其时虽已春残花将尽,仍是处处缤纷,樱花落华遍地,杜鹃怒放,紫红处处,烟雨独行另有风味。

步行既久,忽见一山坡上,石极数百,宫殿数座,堪称古色古香,殊无一般日本神社之俗气,亦不似中国现代庙宇之华丽。不知是何寺院?

到了跟前,路边有矮檐木牌说明,全是日文,幸而书法端正,并非草书,笔画刻琢清楚,可以半读半猜,约莫猜到一些大意。

原来此地叫作鹤冈八幡宫,是源氏的家庙,源氏是幕府将军,于建久三年(一一九二年)被天皇封征夷大将军,开设幕府于镰仓,史称为镰仓幕府。

源氏将军打倒平氏家族,挟天子以令诸侯,以镰仓为国都,奉天皇「白河法皇」迁都于此,但是第一代的源氏将军义朝于征讨平氏之时失败被杀,源氏之胜利是第二代所获得。

源义朝兵败被杀之时,第三小源头赖朝当时随军,年方十四岁,在风雪中被平氏兵马所俘,将军平清盛要斩草除根将之砍头。

平清盛将军之母池之尼太院君见而怜之,从屏后出庭,代为乞请赦免其一死,平清盛是个孝子,顺从母命,但下令将此少年解往伊豆桎海岛监禁终生,又当地诸侯北条时政予以监管。

平清盛同时亦赦免了源义朝幼子一死,此一幼子是庶出之源义妾,生下三子,兵乱中携三小逃命,因被平氏追捕太急,乃出而自投,并乞求平清盛将军赦免一死,当时此位长盘侍妃年方二十三岁,美艳无伦,平清盛惊为天人而纳之为妾,乃杀二子而赦免其幼子源义经,义经当年三岁。

常妃忍辱偷生,抚养幼子义经成人,始告以国破家亡之经过,并说明为了保源氏一脉而忍辱事敌为其妾妇之详情。讲完令儿子逃走带兵复仇,义经跪听母训泣不可仰,抬头时,其母已转入堂后,自刎而亡,遗命令其务必复仇。

十八岁之源义经含泪逃走至山中,召集源氏旧日家臣,发兵攻打平清胜,誓报杀父之仇。

在另一方面,十四岁之源赖朝早已长大成人,诸侯北条见其英俊有为,妻之以女,并发兵助其攻打平氏。

于是源氏两兄弟,一东一西,分头攻打平氏,互相响应予以夹击。赖朝长于其幼弟义经十三岁,两兄弟从未见过面,因为赖朝是嫡妻热田氏之子,日本古代封建制度,正庶不同居一处,热田氏是贵族之女,似是一个郡主。

兄弟二人合力击败平氏,将平氏予以灭族,平氏挟护天皇幼主年方八岁,被源氏兄弟追赶逃至日本西部今日之下关(即签订马关条约之地),最后一战,平氏海军全部覆灭于澶之浦,幼年天皇与平氏幼主由池之尼太院抱持,蹈海自杀,平氏灭亡。

受池之尼太夫人之恩得免一死,源赖朝却不赦免恩人一死,其残酷可见!亦证明当时其不择手段,卑鄙可怕!(澶之浦之役,前已撰告,曾往该地凭吊。)

源氏兄弟既灭平氏,重掌政权,就在皇都镰仓大建宫殿,此一鹤冈八幡宫,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源氏兄弟渐渐不能相容,白河法皇心存挑唆,乃故意不问赖朝,迳行封派义经为左卫门非违史(此衔不知何解)。由此开始,源氏兄弟之间发生权利争夺,竟至兵戎相见,骨肉相残,在镰仓大战一场,结果兄胜弟败,义经兵败逃亡,抛弃妻妾,在吉野山与爱妾静氏泣别,独自逃至奥州,终被其兄所捕归,予以斩首,其时义经年方三十岁。

源赖朝灭平氏,杀恩人池之尼,杀庶母,杀兄弟,其为人之残酷,难以形容,但据传说赖朝风流自赏,喜欢音乐歌舞,又喜欢文学,对于镰仓时代之文化不无建树。

赖朝斩弟首之后,俘纳弟妾静氏为御前(即夫人)为妾,兄纳弟妾,何异禽兽?

静氏御前美貌无比,出身于「白拍子」(歌妓),能歌善舞,被夫兄硬纳为妾,其心之痛苦可想而知,但一弱女有何能力反抗。

赖朝将军得意之余,令静氏在鹤冈八幡宫之响屟楼台歌舞以娱,即现在山坡上之古宫所在。

静氏不敢不从,盛装挥袖而舞,以娱暴君,舞袖低回,忆及亡夫义经之英俊多情,又悲其被兄斩首,复感怀身世,不觉泪下如雨,歌声哽咽,悲难自禁。一舞既罢,转入后室,玉手一挥,匕首插入心胸,倒地而亡。

原来此鹤冈八幡宫,正是当年薄命佳人响屟回舞泣歌自杀之初!何等凄惨!

我仰望古宫,不禁淌流同情之泪,不由不拾极而上,尽百余极,到了宫前,不知何处为薄命佳人回舞响屟之处?是否依效中国古代吴王夫差在姑苏所建之响屟?鹤冈魂舞,千载遗恨,至今亦可解否?

遍视四方,冈峦起伏,烟雨凄迷,海天难辩,遥闻海朝之音,亦复如泣如诉,更显古宫之寂静悲惨。令人游兴阑珊,信步离去,亦再无心回首多看了。

观之源氏并未建设佛殿,只营宫室宗庙,而其行有喜杀戮,骨肉相残,可断其必非佛徒,若是佛徒,断无此种残酷之行为也。源氏纵是一代枭雄,其实所得又有若干?其子孙亦是被他人残杀殆尽而已,到头仍不过如日莲寺后之荒冢枯骨。江山、黄金、美人、权利、亦可一并装入骨罐之中否?


冯冯居士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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